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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許元山壬寅虎年春節,我回鄉下老傢過年,正逢非常時期,四處張貼著燃放煙花爆竹和多人聚集的禁令,節日氣氛十分寡淡。除傢傢張貼對聯外,往年除夕煙花璀璨、鞭炮齊鳴、一夜喧囂的熱鬧景象不復存在,人們難得在觀看春晚的安靜中迎來新年。初一照例是早起拜年。由於我常年在外,很少回傢,對鄉人及其住處多不熟悉,隻好跟隨族中弟弟二強行動,按照先自傢長輩、後族中長輩、再全村長老的順序逐一登門拜望。街上遇見的也都是“過年好,過年好”的相互問候。村子不大,不到兩個小時就大功告成。下午,我和幾個發小約好去順發傢聚會,話題的重點自然是各自的人生足跡和傢庭變化。發現呆瓜沒有到場,便問起他的情況,發小們調侃說人傢正在城裡值班,已經今非昔比,雞毛飛上天瞭。我甚感驚詫。晚上回傢後,借著酒興,便打開手機,與呆瓜聊瞭一通。隨之,他的點點滴滴再次闖入我的腦海。特殊標簽呆瓜大名王仁義,與我同歲,上世紀五十年代末出生。由於一生平平,且經常制造搞笑橋段,所以沒人拿他當個菜,一直稱呼他的乳名,對他的大名基本忽略不計。印象中呆瓜是我們那一代中命運最坎坷的一位。打我記事起,呆瓜就是一個沒娘的孩子,在苦水中掙紮,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聽老人講,三年困難時期,糧食嚴重短缺,呆瓜餓得骨瘦如柴,兩歲多瞭還不會走路,整天賴在炕上,半死不活的樣子。有一次傢裡實在揭不開鍋瞭,他娘去偷挖瞭隊裡的地瓜,不料他爹王誠實知道後報告瞭大隊幹部。從此,他娘厄運降臨,成為社員大會的批鬥對象,一氣之下離傢出走,杳無音信。失去瞭老婆的王誠實如喪傢之犬,意志消沉,性格狂躁,把兒子當成瞭出氣筒,非打即罵。萬幸王誠實的老爹老娘還在,及時把孫子接瞭過去,才勉強保住瞭呆瓜一條小命。幾年後生活逐步好轉,呆瓜也活蹦亂跳起來,可惜兩位老人又先後病逝,幼小的呆瓜隻得再次回到爹的身邊,父子相依為命。記憶中那時的呆瓜就像一個小舍狗子,缺衣少食,污手垢面。每天爹一出工,他就一個人院裡院外地到處亂跑,餓瞭吃塊地瓜或玉米餅子,渴瞭喝口涼水,常年處於放養的狀態。遇上冬春季節爹外出參加水利建設大會戰,呆瓜就自己生火做飯,在房簷下支上三塊磚,擱上燎壺燒水,用開水泡著爹臨走前備下的玉米餅子吃,等餅子吃光瞭,又東傢一口西傢一頓地乞討。我娘是菩薩心腸,經常把呆瓜領到傢裡吃飯。每當呆瓜來的時候,我都會聞到他身上有股爛咸菜味,感到惡心,就罵罵咧咧地躲到一邊去,娘就罵我沒同情心,熊事事多。事實上我們小朋友也是因為嫌呆瓜太臟,才不願意和他一塊玩的。從別人的嘴裡,我也知道瞭呆瓜最害怕黑夜,每當聽到寒風吹得窗戶“嗡嗡”作響,老鼠“吱吱呀呀”的叫聲,他就嚇得把頭縮進被子裡面,等到困極瞭才能睡著。白天呆瓜也不好過,就像一隻跟屁蟲,若即若離地尾隨著我們到處跑,遇上哪個小朋友不高興瞭給他兩腳是稀松平常的事。我們一夥中數支書的公子壞球鬼點子多,壞球經常帶領我們搞些惡作劇。有一次,我們一夥跑到瞭二怪傢裡去玩,不一會兒就被二怪娘罵著追瞭出來,說是有人在她傢磨眼裡拉瞭屎。壞球硬說是呆瓜幹的,幸虧二怪娘沒有看到呆瓜進門,才還他瞭個清白。打那以後,呆瓜就不敢偎我們瞭,經常是孤苦伶仃地蹲在地上看螞蟻搬傢,或者看樹上的喜鵲嬉鬧,他就羨慕這些小動物有很多夥伴,成群結隊和無憂無慮的樣子,比他快樂幸福多瞭。等到我上三年級的時候,呆瓜才在和爹的持久戰中爭取到上學的機會,每當學生站隊的時候,他就像羊群裡的駱駝,很不協調。因此上勞動課時老師就指派他領頭幹活,時間一長便培養起瞭他的帶頭意識。有一年春天,我們學校附近的大樹上新築瞭一個大馬蜂窩,經常襲擊行人,呆瓜就想學做好事,消滅這個禍害。他先是找瞭一根長竹竿,然後爬上樹腰,用竹竿瞄準蜂巢狠命一擊,馬蜂立刻亂作一團,狂飛亂舞。也許他覺得不過癮,又連續捅瞭幾下。我們連忙大喊:“快跳啊,快閃開啊。”不知呆瓜是走瞭神,還是光看熱鬧瞭,紋絲不動。剎那間馬蜂就像無人機群一樣向他飛來,隨後就見呆瓜“啪”地一聲跌落地面,哭叫連天、一瘸一拐地向傢跑去。據說,當晚他的腦袋就像氣球一樣膨脹起來,眼皮也腫成瞭一條線,半個多月沒有出門。從那以後,呆瓜在鄉親們心中打上瞭遲笨的印記。不曾想後來發生的幾件事,更讓他的名聲得到實錘。彼時,在我們魯西北一帶有很多鹽堿地,隻能種些紅麻一類的抗堿作物。每年秋末,都要把收獲的紅麻秸稈放進水塘浸水,以便脫皮加工纜繩。這樣就極易造成水體混濁,逼迫魚群上浮水面吸氧,俗稱:反灣。但是水塘為大隊所有,魚當然也歸屬集體。那次反灣後,社員們歡天喜地,紛紛下水捕撈。就在這當口,隻聽一聲“住手”的怒吼聲驚雷般地在空中炸響,大夥兒嚇得顧不上穿鞋,就撒瞭丫子。隻有呆瓜依然按兵不動,從容淡定地撈魚。結果被趕來的民兵連長狂扇瞭好幾巴掌,又推搡瞭好長時間。人們都說牽牛的走瞭逮住拔橛子的瞭。當然,呆瓜也是一無所獲。升初中後,體育老師見呆瓜雖然衣著不潔,但五官端正,身體健壯,就讓他擔任瞭體育委員。有一次課間活動,同學們按照呆瓜的口令做廣播體操,隨著“上肢運動、沖拳運動、擴胸運動、踢腿運動、體側運動、體轉運動、腹背運動、跳躍運動”等環節進行完畢,呆瓜又喊出瞭“其它運動。”大傢目瞪口呆,不知所措。老師陰沉著臉糾正道:“沒有其它運動。”還有一次跑操,呆瓜喊出瞭“五二三四”的口令,老師又糾正道:“最多四二三四,哪來的五二三四啊,你怎麼凈發明創造呢?”由於接連出現失誤,呆瓜便丟瞭官帽。凡此種種,不一而足。於是鄉親們就認定呆瓜繼承瞭爹的遺傳基因,並形成瞭頑疾。呆瓜就這樣被貼上瞭另類的標簽,成為他一生的註腳。革新洗面常言道:禍不單行,福無雙至。人倒黴時喝涼水也塞牙縫,放屁也砸腳後跟。我剛升高一時就聽說呆瓜輟學瞭。事後在路過呆瓜傢時,經常聽到院裡傳出爭吵聲,內容不外乎爹說兒念書“瞎子點燈–白費蠟”,兒說爹為省錢找借口,借坡下驢一類。那段時間呆瓜整天坐在大門前的小樹林裡發呆,一副愁眉不展、憂心忡忡的神情,好像在思考重大問題,抑或在感悟人生。有時遇見同學他就像祥林嫂似的嘮叨個不停,說:“人就像一棵樹,有的長在溝底下,有的長在溝沿上,不同的地方,起點就不一樣,長勢就不同,命運就迥然。自己學習很努力,成績也不是底子,被拒之校外,就因為長在溝底下瞭,而壞球學習墊底,蹲瞭好幾級,仍然坐在教室裡悠著,吃得穿得用得都拔尖,就因為長在瞭溝沿上瞭。這就是命運。”我們都認為他魔怔瞭,見瞭都躲得遠遠的。呆瓜進而認為自己的所有不幸都是爹造成的,爹不光逼走瞭娘,剝奪瞭他上學的權利,而且過得一塌糊塗,遭人蔑視。這樣想,呆瓜就特別恨爹,恨自己投錯瞭胎,恨這個傢庭。呆瓜心中的怒火終於爆發瞭,他用各種方式與爹對抗。首先是把自己變成瞭啞巴,無論爹怎樣和他說話,他都“徐庶進曹營–一言不發。”其次是整天在院子裡坐著凳子捧著書發呆,一坐半天,像木偶一樣。爹知道他心裡苦,但不想反悔,形成父子水火不容,僵持不下。有一次下連陰雨,傢裡的柴火返潮,點不著灶,爹想用他的課本點柴火,被呆瓜憤怒地一把奪瞭過去,並咆哮說:“我會記恨你一輩子的!”爹見他一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的樣子,便心懷愧意,趕快逃避。都說時間是治愈傷痛最好的良藥,呆瓜也不例外,不知過瞭多長時間,他才從痛苦中慢慢走瞭出來。世間一切事物都是運動、變化和發展的,呆瓜也在不斷成長著。就像很多發明創造來源於靈感一樣,有一天失學少年呆瓜也突然腦洞大開,靈光閃現,要向自己的過去宣戰。他暗下決心,爭取活出個人樣來,過上讓人看得起的日子。呆瓜制定瞭新的生活行動目標,並立即付諸實施。他把自己打扮得幹幹凈凈,把傢裡收拾得利利索索,和爹也不再對立瞭,說話辦事也學著三思而行瞭,不長時間就成瞭做飯、洗衣、喂豬的行傢裡手。鄉親們都說樹大自然直,呆瓜就像變瞭個人似的,暗暗稱奇。可是有些東西並不是想象得那麼簡單。比如人的性子就像不會因為換瞭塊地種下的玉米就能變成高粱,不是有句俗話叫山難移,性難改嘛!那天,呆瓜割草回來,遇上支書的公子壞球正在扒著丫丫傢廁所的外墻縫隙往裡瞅。呆瓜尋思大白天又沒土鱉能捉瞭賣錢什麼的,難道……?呆瓜不敢往深處想,就隨便問瞭一句:“你看啥哩?是不是茅坑裡有人啊?”壞球沒有回應,暗暗罵道:“狗咬耗子–多管閑事。”果真丫丫娘正在裡面解手,聽到聲音便罵瞭出來,吸引瞭很多社員圍觀。起初壞球死活不承認偷窺,一口咬定在此路過,形成局面僵持不下。就在這關鍵時刻,呆瓜義無反顧地站瞭出來,當場給丫丫娘作證。形勢急轉直下。最終事件在支書父子兩給丫丫娘賠禮道歉中瞭結。在現場,社員們都為呆瓜捏瞭一把汗。誰人不知“得罪瞭隊長幹重活,得罪瞭會計筆尖挪,得罪瞭支書沒法活”這句話的分量啊!遇上這種事,正常人躲都來不及,除非有什麼深仇大恨,或者吃錯瞭藥。否則怎麼會拿著雞蛋碰石頭呢?果然,幾天以後,呆瓜大伯的飼養員就被擼瞭,社員們都猜測這是支書在拿呆瓜一傢開刀。大伯氣沖沖地找上門來,指著呆瓜怒罵:“死腦筋,缺心眼,惹禍精。”大伯一向與呆瓜爹不和,小時候呆瓜在村裡討飯時他都視而不見,還聽說大伯經常往傢偷拿豆餅、棉餅等精飼料。現在大伯對呆瓜耍橫,呆瓜當然不吃這一套,他理直氣壯地反擊說:“老師教育我們要做誠實的孩子,支持好人好事,反對壞人壞事。你說我錯在哪裡瞭?”大伯被駁得瞠目結舌,隻得紅赤白臉地走瞭。此後很長時間,偷窺事件一直是鄉親們議論的話題,有的說呆瓜在太歲頭上動土,替社員解瞭恨,好樣的。也有的說這孩子性子太“軸”,以後吃不瞭直立黃瓜。百人百面,千人千解,看法不一樣很自然。有時候呆瓜也好像從有些人的眼光中讀出瞭什麼,便感到自己化蛹成蝶的計劃前功盡棄瞭,心中充滿苦澀,但他思想上始終擰不過這個彎來。很快又到瞭秋季,田裡的莊稼長滿瞭沉甸甸的果穗。為保護集體財產,隊上要安排看青員,支書派隊長征求呆瓜的意見,並強調說:“這個活責任重要求嚴,損失莊稼要用工分補償,幹還是不幹自己拿主意。”王誠實一聽就知道這是在給他傢下套,想要拒絕。沒想到呆瓜卻痛痛快快地答應瞭下來。原來他盤算的是這活不累還記全工,是個美差,劃算!呆瓜一根筋,晚上不光睡在地裡,還不斷巡邏,還真在一天晚上捉住瞭一個偷玉米的賊,這賊不是別人,而是鄰村有名的二流子大黑。大黑身高馬大,根本沒把呆瓜放在眼裡,爭論中兩人動起瞭手來。當時呆瓜腦子裡有沒有立刻閃現出少年英雄劉文學舍身保護集體財產的事跡別人不知道,反正他橫下瞭一條心,死也不能放走小偷。呆瓜被打得鼻青臉腫,大聲呼叫,很快就被聞訊趕來的社員解救。大黑被抓進看守所關瞭好幾天。呆瓜以正壓邪,事跡突出,被村裡的小學生寫進瞭作文。日子就這樣不咸不淡地過著,呆瓜在玉米、地瓜、雜交高粱等粗糧的滋養下,很快發育成瞭一名壯少年,也因為力氣大、幹活實在出瞭名。出糞坑是個又臟又累的活,別人避之不及,但隻要隊長一聲令下,呆瓜就立即行動,並且挖得又快速又徹底,被稱為“小時傳祥。”冬春挖河,邊界地段是讓工程指揮部頭疼的一個問題,往往相鄰單位都耍奸磨滑,留下一座薄薄的界墻,成為尾巴工程,最後在指揮部的監督下才一齊動手解決。但自從安排呆瓜把守邊界後,這事就不是難題瞭,他不光主動挖過界,而且整理得又平整又光滑,不留痕跡,被樹為標桿。因禍得福青春是道明媚的憂傷,生活充滿著酸甜苦辣。恍惚間時針指向上世紀九十年代,呆瓜進入瞭成年,眼看著同齡人都結婚生子,他傢窮得一個瓦片也不見,再加上人不機靈,仍然是一個人在床上翻燒餅。為此王誠實愁得寢食難安,茶飯不思。在族長的指點下,王誠實狠瞭狠心,東拼西湊瞭5000元錢,讓兒子去南方山區領媳婦。臨行前,他對呆瓜說:“我可是豁出一輩子的血本瞭,試試去吧,成是你的造化,不成就認命吧。”呆瓜滿懷信心地踏上瞭征程,到瞭南方後,先在車站附近轉瞭一圈,想找個便宜旅店住下,一打聽價格都不算低。正在他思考下一步的行動時,迎面一名漂亮少婦款款走來,主動與他答訕。那少婦慈眉善目,穿戴光鮮,瞭解瞭呆瓜的情況後,就積極推薦他去城鄉結合部,笑著勸道:“那邊與農村聯系密切,形成瞭婚介市場,吃的住的都便宜,是外地來找媳婦的大本營。”呆瓜覺得少婦說的在理,便跟她倒瞭好幾次公交車,七拐八轉地來到瞭城郊的一個大鐵門前。呆瓜問:“怎麼大白天還關門啊?墻上也沒有牌子呢?”少婦解釋道:“這不是為瞭避稅嗎?進去後保證你會滿意。”等兩人進瞭院子,就見幾個留小胡子的彪形大漢“呼啦”一下子圍瞭上來,把呆瓜押進瞭一個單間。呆瓜知道遇到瞭不測,奮起反抗,結果挨瞭一頓暴揍,渾身上下也搜瞭個精光。呆瓜就這樣被騙進瞭傳銷窩點,在裡面每天都要上課洗腦,吃的是粗米咸菜,睡的是大通地鋪,且男女混居,不準外出。開始傳銷頭目也安排女性引誘呆瓜下水,但不久發現他腦子愚鈍,沒有培養價值,不說傳銷方法,就是連個專業詞語也記不住,讓他用匿名電話給親戚借錢或者誘騙熟人入夥,話也說不利索,成功率為零。呆瓜在裡邊呆瞭快一個月時,頭目安排手下利用一個夜晚,給他蒙上眼睛,把他押送到百裡以外的火車站附近,給瞭點路費後就把他趕下瞭車。隨即轎車“吱”地一聲絕塵而去。呆瓜揭開罩眼佈條,首先想到的是去派出所報警,但警察詢問時他說不出傳銷窩點的具體地址,車牌號也不知道。警方隻好做瞭個筆錄,記下聯系方式,打發他踏上瞭歸途。時節已進深冬,天寒地凍,雪花飛舞。呆瓜到達縣城後凍得瑟瑟發抖,又身無分文,隻得忍著饑餓步行回傢。這些他尚能忍受,最大的悲哀莫過於此行完敗,無顏見江東父老。他躲開大路沿著河道孑孓而行,到瞭村子後面見天色尚早,便一直蹲在河道內等天黑後才溜進傢門。當晚呆瓜就患瞭感冒,渾身發燒,村裡倒是有赤腳醫生,但呆瓜沒臉去看,隻是蒙頭大睡,就這樣一直過瞭七、八天才緩過勁來。終究是紙裡包不住火,呆瓜很快又成為村裡的輿論中心。雖然臭球他爹早已下臺,但仍不忘舊賬,幸災樂禍,逢人就將話題往呆瓜身上扯,調侃說:“明明拿著一手好牌,卻打的稀爛。真是人如其名啊!”實際上老支書這樣說也不無道理,因為村裡有好幾個長得不如呆瓜帥氣的青年,都在南方領回瞭媳婦,隻有呆瓜被騙得片甲不留,鎩羽而歸。經此一劫,呆瓜悲觀失望,不再抱有幻想,一門心思盡快掙錢還賬。此時,舉國上下掀起瞭打工熱潮,農村青壯年成群結隊奔向城市、工廠,追求新的生活。呆瓜文化偏低,隻得依靠力氣掙錢,他跟著村裡的幾個壯年人一塊去瞭城市建築工地幹活。在工地上,結瞭婚的工友經常請假回傢團聚,有時也把持不住,去洗腳房發泄。工友們都知道呆瓜是個處男,經常拿他開涮,想拉他下水,誘惑說:“這些美眉和傢裡的土孫娘們不一個味道,甭提有多爽瞭。”呆瓜聽瞭都一笑瞭之,不為所動。實話實說,作為一個發育正常的凡夫俗子心裡沒有想法是假的,有時他也在夢裡精神出軌,但醒來後都沒當回事,因為那都是些臆想,代替不瞭現實。呆瓜也有隱私,在傳銷窩點時就不小心落下瞭下身瘙癢的毛病,幸虧治得及時。不過這事他從沒往外說過,大夥當然也不會知道。呆瓜過著一人吃飽全傢不餓的生活,除瞭過麥過秋回傢勞動,其餘時間都盯在工地上,每到月底發工錢時數他掙得最多。呆瓜的潔身自好引起瞭一個女工友小玉的註意,小玉在工地做飯,因為婚後丈夫有外遇而離婚,沒有生育。她對呆瓜印象不錯,覺得他人實在,力氣大,很正經,是個可以依靠的男人。這天早上,呆瓜一夥去建築工地上班,路過一排豬肉攤位,一位工友不小心碰瞭肉攤的支架,被攤主訛詐,引發瞭口角,繼而動起武來。屠夫一夥仰仗是地頭蛇,人多勢眾,手持屠刀把民工追得四散潰逃。呆瓜由於行動遲緩,被對方團團圍住,無法脫身。情急之下,他猛然想起兜裡裝著一把削筆刀,便掏瞭出來,持刀亂舞,一副拼命的架勢。屠夫們一看這是個玩命的貨色,不敢戀戰,撤陣而去。經過一番搏鬥,呆瓜筋疲力盡,索性躺在地上裸著上身呼呼大睡。到瞭收工時間,大夥兒覺得他是個功臣,不忍心打擾。直到天黑透瞭,呆瓜才被小玉叫醒。從那天起,小玉就認準瞭呆瓜可以托身,不斷給呆瓜暗送秋波,呆瓜開始還不敢接受,後來在工友的慫恿下,終於壯起膽子向小玉表白,不久兩人喜結良緣。大夥都稱道呆瓜不但一戰成名,而且還交上瞭桃花運。走進春天不知是老天眷顧,還是命裡該有,自從呆瓜和小玉結婚後,好運就接二連三地找上門來,變得一發不可收拾,想擋也擋不住。婚後呆瓜和小玉還是在一塊打工,隻是租瞭一個單間,過起瞭小傢庭的幸福生活。小玉一天三頓吃在夥房,呆瓜每天早起,等到給小玉水杯裡倒上開水,臉盆裡放上溫水,牙刷上擠上牙膏,才叫小玉起床。小玉走後呆瓜收拾利索瞭再去上工。晚上呆瓜都是把水果、牛奶準備好再去接小玉下班。洗衣服、疊被子、打掃衛生等傢務也被呆瓜承包瞭。呆瓜把妻子伺候得無微不至,舒舒服服,小玉感到太知足瞭,太幸福瞭,簡直就和皇妃一樣。她也從工友嘴裡聽說過呆瓜的過去,再看看眼前的呆瓜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相信是同一個人。有一次她實在忍不住瞭,就疑惑地問呆瓜:“你是怎麼脫胎換骨的啊?”呆瓜笑道“還不都是你教育和影響的嗎?”“才不是呢!”小玉是初中生,經常看書,剛在刊物上看到這樣的句子:人與人之間,最大的吸引力,不是容顏、財富、才華,而是傳遞給對方的溫暖和踏實。她就把這句話讀給老公聽,呆瓜懵懵懂懂,理解不透,隻是憨笑。幾年過後,小玉生下瞭一對龍鳳胎,小兩口過得更帶勁瞭。王誠實經過歲月的消磨,頭上長滿瞭花發,腰背不再挺拔,自從兒子成傢後,他活得比以前明白瞭,幹勁也更大瞭。一個人養著幾頭牛,種著幾畝地,一年到頭收入可觀。但生活節儉,每日清茶淡飯,煙酒不沾,說要把錢攢著給孫子孫女上大學。自然也免去瞭呆瓜的一份牽掛。多年後的一個冬日下午,呆瓜和工友們一塊去工地上班,發現前面路邊有人聚集,指指點點,到瞭跟前,看到一個老漢正在路溝裡躺著,閉著眼睛,滿臉是血。一問,都說不認識這人。呆瓜就想上前施救,工友勸阻說:“現在訛人的太多瞭,別沒事找事瞭。”呆瓜心裡話:見死不救,還是人嗎?便說:“人命關天,有你們當證人還怕什麼?”隨即他就撥打瞭120,接著脫下羽絨服上前給老漢蓋上,又給老漢說話,老漢沒有反應。呆瓜隻好讓工友捎個假,自己在現場守護。不一會兒120就來瞭,呆瓜陪著老漢去瞭醫院,又是墊錢又是簽字。還好醫生在老漢身上找到瞭手機,與他傢人及時進行瞭聯系。傢人來到後向呆瓜詢問瞭事故過程,他把知道的一一如實相告。沒想到說完以後對方不準他走,呆瓜隻好忐忑不安地陪在醫院。從對方的眼光裡呆瓜已經看出瞭懷疑的成分,好處是剛才有工友在場,不擔心後果。又一會兒,公安人員趕到,又詢問瞭呆瓜一些情況,記下瞭他的電話號碼。才放他回去。沒想到老漢是當地一個著名的房地產老板鄭直的父親。原來那天老漢騎電動車在回傢的路上突發腦血栓摔倒在溝裡,幸虧搶救及時才保住瞭性命。多日後鄭直親自找到呆瓜的建築工地,見面後告訴他其父已康復出院,接著就掏出10萬元錢要答謝呆瓜的救命之恩,呆瓜隻收下他在醫院墊支的那份,其餘的堅決不要。當晚鄭直在一個豪華大酒店宴請瞭呆瓜,這是呆瓜有生以來去過的最豪華的酒店,喝過的最好的酒,吃過的最好的飯菜。隔瞭幾天,鄭直和父親一起帶著禮品來到呆瓜住處道謝,又硬拉著呆瓜夫妻出去吃飯。席間,鄭直越喝越高興,提出瞭要和呆瓜結拜兄弟的話題。小玉說:“心意領瞭,身份差距太大,拜仁兄弟就免瞭。”鄭直見呆瓜不答應,說話間突然采取“武力”措施,硬將呆瓜按在地上給他父親磕瞭三個頭,把生米煮成瞭熟飯。鄭直拉起呆瓜後,還主動與呆瓜擊掌,幽默地來瞭一句:成交!第二天鄭直又拉著一傢人去呆瓜傢裡認瞭親。不久後又強行贈送呆瓜一套三室兩廳樓房,呆瓜果斷拒絕,鄭直就欺騙說給父親報銷醫療費需要證人證件,拿著呆瓜兩口子的身份證、結婚證等把手續全部辦妥瞭。輿論的力量堪比神來之手,消息很快又傳到瞭村裡。鄉親們都驚呆瞭,眼裡滿是羨慕嫉妒恨,都說呆瓜走狗屎運瞭,咸魚翻身瞭。不僅如此,鄭直還把呆瓜安排在公司大院當傳達,小玉也調到公司餐廳,管吃管穿管住,兩人工資與以前相比都高出瞭一大截。不久之後,鄭直又主動將呆瓜的兩個孩子轉到瞭城裡上學。呆瓜臉上寫滿瞭自豪和幸福。轉眼又是幾年過去,一天呆瓜正在傳達室值班,忽然聽到有敲門聲,呆瓜抬頭一看是一位老太太,就趕快把她請進瞭屋裡。呆瓜問:“大娘你是來辦事啊還是找人啊?”老太太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兩眼直直地看瞭他一會,才開口問:“你是不是王仁義啊?”“是啊!”呆瓜仔細一瞅,見老太太眉眼與自己相似,就問:“你老人傢認識我嗎?”隻見老太太還未開口,就“哇”地一下哭出聲來:“呆瓜,我是你娘啊!”呆瓜立即站起身,疑惑地問:“娘,真的是你嗎?”隨即眼淚“嘩”地一下流瞭出來。老太太道:“兒啊,你讓我想得好苦啊!”呆瓜趕忙把娘緊緊地抱在瞭懷裡,兩人哭成一團。原來,當年娘離傢出走後,一路乞討,終於在幾百裡以外的一個叫孟傢莊的村找瞭個鰥夫,兩人感情很好,沒有生養。彼時她經常在夜裡夢到兒子,很想回來偷偷把兒子帶走,但畏懼王誠實不會放過她,隻得以淚洗面。前幾個月那老頭因病去世,他的兒女不願意贍養後母,整天指桑罵槐,給她臉色看,呆瓜娘無奈之下,才決定回來。呆瓜和小玉對老娘回歸滿心歡喜,盡心孝敬。隻可惜老爹已經過世。鄭直聽到這一消息也是由衷高興,非要給幹娘接風洗塵,終於在一個周末趁孩子放假兩傢人歡聚一堂。席間大傢都給老人和呆瓜祝賀,氣氛歡快熱烈。呆瓜對老婆孩子疼愛有加,一傢人說話非常隨和。小玉嘆道:“真慶幸當初我沒看走眼,老公真是憨人有憨福啊!”女兒又幽默地補上瞭一句:“這叫野百合也有春天啊!”鄭直隨即站起身提議:“為呆哥全傢幸福團圓幹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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