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一直向往飞行,梦想飞到空中并俯视地球。“从有记忆开始,我就想飞。”坤煌说,他经常会幻想或梦到驾驶真的飞机。他为飞机起降的瞬间着迷,享受超重和失重感,也向往天空和云彩。梦想和目标的意义不仅存在于实现的时刻,也存在于前往的方向。在它的指引下,平凡的生活也有无限可能,并且星辰灿烂。于是,编程设计、组装调校、操控飞行、维修保养、研究开发飞机的每个事件和片段拼成了坤煌过去22年里的人生轨迹。每个人喜欢的东西可以有很多。作为出生于99年的准00后,他跟大多数人不同的是他一直知道自己最喜欢的是什么,那是他的天分所在。无论经历什么,他都坚持了自己的这个选择。一、手术,也无法阻挡飞的强烈愿望还在上高三的坤煌突然住进了医院。他患了先天疾病。在这次手术中,他的体内胸部位置植入了重达1公斤的钢板。那是2017年。在这之前,坤煌是一个健康的17岁少年,也是一个优秀的无人机竞速比赛选手。他在两年时间内,拿下了二三十个奖杯和奖牌,几乎都是冠、亚、季军,符合高考特招条件。病痛暂时中止了这些。手术后是难以忍受的剧烈疼痛,他吃止痛药上瘾,在长达几个月的折磨中,坤煌甚至觉得自己失去了活着的意义。家人一直给予安慰和鼓励。绝望中,他只想再“飞”一次。被耽误的还有他的学习。他那年高考落榜,最后被命运随机“抛”进了一家大专院校。但很快,他便遇到了一次机会,也许他会“重回天空”。2018年8月,由国家体育总局航管中心等主办的首届世界无人机锦标赛中国队选拔赛盛大举行,坤煌以第一名的成绩入选国家队,并出征了首届世界无人机锦标赛。海浪回来了——这是坤煌的妈妈给他起的称号,因为“海浪很凶猛”。那段时间,坤煌的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却坚持参加无人机比赛。当时,参加比赛对他的最大意义或许在于暂时忘掉既已改变的人生轨道,激发几近磨灭的斗志,以及找回活着的意义。最惊险也最难忘的是参与纪录片《决胜无人机》为期3个月的拍摄。“海浪是我的偶像”“神还是神,他还是神一样的存在”“看过海浪在赛场上的发挥,那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参加这次纪录片拍摄的其他选手对他的再次出现惊喜不已。期间选拔胜出的选手会前往非洲埃塞俄比亚,参加用无人机飞跃火山熔岩“地狱之门”的挑战。最后坤煌、Kong和颂文三位选手胜出。为了这次比赛,他们在出发前连续几天通宵,重新设计架构,制作配件,组装调试出了符合性能要求的无人机。那里的熔岩温度超过1100°C,一般飞机无法承受这样的高温环境。他们经过8小时的车程及穿越各种复杂的地形,终于到达了火山口。坤煌脱口而出:“这辈子都没看过这么壮观的景色!”这句话完美诠释了他为什么多年来,一直沉迷于无人机所能提供的第一人称视角。 “FPV(first person view, 第一人称视角)意味着什么?它意味着我有一双‘会飞’的眼睛,能够鸟瞰地球。”后来,他们还去了印度尼西亚的伊珍蓝色熔岩火山。去往印尼火山的行程非常艰辛,他们要攀爬特别陡峭的山梯。那里海拔2000米,空气比较稀薄,有点缺氧。每个人还要背十几公斤的行李。楼梯上面都是火山灰,每踩一步都会感觉到有点滑,有点危险。过程中,坤煌爬着、爬着,把双手抱在胸腹位置,开始放慢脚步,脸上露出了难受的表情。不一会儿,他止住了脚步,伸出右手扶着边上的栏杆,不再向上迈动——刚做完手术,他的身体还比较虚弱——他在那里停了四五秒,才继续向上爬去。经过好几个小时,他们才到达伊珍蓝色熔岩火山附近。那个火山口密布高纯度硫化物,高温岩浆将它们点燃时,会呈现神秘冷艳的蓝色焰火。但他们到达的时间不巧,山下满是烟雾,根本看不到蓝色火焰。摄制组等到天亮,开始准备下山。坤煌不甘心就这样离开,坚持要在那里飞一次无人机。后来,他们组装的无人机接受住了极酸环境的挑战,成功飞跃了伊珍的火山熔岩。从无人机的镜头往下看,它美丽得像一汪翠湖……二、“我就是纯粹想玩这些东西”“我从小比较喜欢思考,从早到晚,脑袋里都装着这些东西。我在想那些东西,但不会说。”坤煌说,他从小就对科技、对未知的事物很好奇,脑子里都是一些天马行空的东西,“像现在马斯克发射的火箭,我在小学的时候有想过用这个回收方式”。坤煌小时候很内向,为了培养他的表达能力,他的妈妈给报了学演讲的兴趣班——只要妈妈觉得有用的,都会给他报班,所以坤煌小时候上过不少兴趣班。他学过毛笔字,拿全校第一第二,老师们会把他的帖子拿到每个班去表扬一番,让其他同学学习;学过羽毛球,从小学到初中没遇到过几个对手,在所在的深圳龙岗区拿过名次,初中还差点去了体校……他接触过很多东西,但后来发现自己特别感兴趣的是跟航模,跟“飞”有关的。他从初中开始玩航模。当时很多同学也玩航模,但基本都是碰一下,就不玩了。坤煌只玩航模,这令他在沉迷网络游戏的同学中显得格格不入。坤煌报了航模的课,并利用课余时间开始自学建图、编程、电路等基础知识。以至于在初中的时候,他都能够自己画板、焊接,成功做出了降压器。坤煌解释说:“那些都是我觉得未来能用上的知识,或者是我很喜欢、很想搞清楚的原理。”学校之外,他一般只在周末,用一个下午的时间来玩航模。但是每到寒暑假,他会在航模上花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初一,他曾花了几乎整个寒假,照着网上搜集来的美国航模F22资料,用好几张大的KT板,按照1:1比例制作出了一个航模。航模做出来了,试飞是一个问题。家和学校附近都是楼房,也不知道哪里有空旷的地方。寒假,趁着爸爸探望亲友,坤煌才真正“飞”了一回。在亲戚家附近的空地上,坤煌摆弄了半天,对这只航模能飞起来满怀期待。结果,飞不起来,完全失败了。回到车上,爸爸训斥道:“不好好学习,尽搞这些没用的东西。以后不准再玩,通通扔掉!”坤煌哭了一路,他很不服气,“我就是纯粹想玩这些东西”。爸爸的反对,让这个爱好成了一个“地下活动”。妈妈帮他将家里原本散乱摆放得到处都是的航模零配件,都收拾好,装进了箱子里。她说:“别让你爸回来看到就行了。”之后,坤煌每次放学回家,都会偷偷摸摸地玩航模。“我当时对从业没有概念。反正喜欢就是喜欢,我不管以后做什么事情,我只知道‘现在’想玩这些东西。很纯粹,没有太多的目的,只是满足自己的喜好。”坤煌解释说。三、在校门口,将玩家和厂商联络起来对于玩飞机,坤煌算是到了追求极致的程度。上了高中,坤煌接触到了更多机型,固定翼、多旋翼、穿越机……他意识到自己热爱这些东西,并愿意为此花大量的时间。所以他自学相关知识,修理废弃配件,省下生活费买设备……除了学习生活,几乎把所有时间都放在飞机上了。当时,学校里也有一些玩航模的学生,老师开设了相关课堂,以培养他们的兴趣爱好。很多时候,老师甚至会让坤煌去带课。谁也没想到,“带课”开启了坤煌真正深入无人机的大门。比如,负责带课的坤煌曾想为这些同学采购一些航模飞机、无人机配件,学校不批准,他就自己垫钱去买。他甚至做起了买卖配件的小生意。学校不给学生带手机,坤煌却说服了教导主任:“无人机竞速比赛是很好的机会,我想去给学校争名次,拿奖回来。”就这样,他拿到了带手机的特批条。他通过手机在一些论坛发布产品配件测评,并组建了几个QQ群,把深圳的上千个航模、无人机爱好者联络了起来。这些爱好者大多年龄在40~50岁,30岁左右的都很少。他们来自各行各业,经济条件比较优渥,其中不乏公司老板。坤煌会根据他们的需要,在深圳范围内寻找渠道和厂家,选购或定制参数、性能较好的电池、电机、机翼等配件。当时的厂家只做出口,在国内的影响力不大,坤煌还会重新包装这些配件,这相当于顺便给这些厂家做了品牌管理。几乎每到了周五放学的时候,坤煌都会到校门口等着,给这些爱好者交货。有时候,他甚至在周日从家里回学校前,就把货放进行李箱,他们什么时候来拿,他就到校门口“交易”。小买卖并没有给坤煌带来“第一桶金”,只赚了几千块钱,但是他乐在其中。慢慢地,不少航模和无人机爱好者跟他成为了好朋友。坤煌在校外组建自己的工作室和俱乐部,他们即使工作较忙,也会不时开车去接他到他们的飞场玩,结束了再开车送他回家。“个个都是‘高级工程师’。”坤煌说,“当时我们玩的那些飞机,有的能从一个城市飞到另一个城市,有的能飞几千米高。”厂家只提供配件,不生产整机。这些爱好者的厉害之处在于,他们可以通过对各种配件参数的了解,自行集成,组装出较高性能的飞机。四、飞行乐趣不在比赛,在于日常细节无人机竞速比赛号称“空中F1”,选手用的穿越机从0加速到100公里可在1.6秒内完成。它们能在赛道上疾速穿过障碍门、绕过障碍杆,“秒杀”超跑,完全靠选手的拼装调校、临场反应和操控技巧。而在这些环节上,坤煌都表现出了极高的天赋,并发挥出了超越绝大多数玩家的水平。无人机爱好者颂文说:“坤煌操作飞机的感觉比我好。很多时候,我都是靠他帮我提高水平的。”无人机竞速比赛不只是追求感官刺激的娱乐项目,其中有很多令爱好者废寝忘食钻研的学问。第二天有比赛的话,坤煌还会捣腾到凌晨三四点,乐此不疲。 他凭借在无人机竞速领域的突出成绩,成为了学校的优异生。无论是老师、同学还是家人,都认为他的前途一片光明,他会完成大学四年甚至出国留学,实现属于他的美好未来。但是,这理想中的一切,因为那个先天疾病的到来,渐渐远离了他的人生。要不要做职业飞手?对于无人机狂热者坤煌来说,这是一个需要认真思考的问题。国内玩无人机竞速的人大约有三四万,总体竞技水平较国外玩家要低些,而行业规范、赛事体系以及商业化水平也有待提升。他想得很清楚:“玩穿越机只是我的兴趣爱好,但实际上,我的飞行乐趣不仅在比赛,我更在意的是日常的每个细节,比如设计组装、飞行测试、维修设备,每一步我都乐在其中。我觉得这是玩飞机本身的意义所在。”于是,18岁那年,他征询爸妈、老师和朋友的意见后,选择了离开那家“被命运随机抛上的大专”,出来创业。在爸爸的心里,坤煌参加高考后,应该上重本学校。“他对我的要求是很高的。”坤煌说,“后来是他看到了事实,我也定了自己的路,他就没再过多干涉。”五、告别飞手身份,做无人机公司创始人之后,坤煌在深圳龙岗龙西社区的工业园区里筹备起“理想中的公司”。实际上,那还只是一栋3层高的厂房,里面除了几间简陋的办公室外,其余都是工厂车间区域,到处摆放着生产制造无人机的各种设备和零部件。他平时就在这里研究无人机、跟进项目。这个工厂主要负责做硬件产品,现在已有近30名员工,且多是90后。平时,他们会在这里设计无人机零部件模型,用机床雕刻或者3D打印机打出来,做结构验证,等验证完了再去做铝合金件。飞机组装好后,即使大热天,他们也会跑到屋顶做成百上千次测试。楼顶在固定位置装了张网,这样“炸机”(指无人机掉下来)也不会摔坏。他们“炸”过很多台飞机,有的挂在楼顶外墙边缘,有的掉到隔壁楼顶上,各种情况都有。“我们也不想,是控制不了。安装的软件有bug,卡死了,飞机就会出故障掉下来。”坤煌说,国内无人机硬件质量还可以,但是软件非常糟糕。“国内目前还没有掌握核心的东西,跟国外还有很大差别。”他说,“对行业规范发展的门槛要求还是很高的,所以有核心能力做无人机技术的厂家非常少。”。目前,他们的无人机产品大多是自行设计出来后,去找外面的厂家定制,再组装起来。他们有400多家供应商,基本都在广东沿海,“供应链关系很复杂”。为了提高无人机软硬件的质量,坤煌安排了公司内部开始自主研发,还将软件研发团队办公地点搬到了龙岗区的启迪协信科技园内以更好地吸引人才。科技园内环境优美,陆续招来了一些60后~00后员工。附近是深圳大运中心体育场,那是当年坤煌作为国家队冠军,代表中国出征首届世界无人机锦标赛的地方。它见证了他在无人机竞速领域达到的惊人高度。而创办的公司代表了他在无人机领域追求的更高目标。对于科技园内的办公室,坤煌花了不少心思。他亲自设计了内部布置,包括色调、灯光,给会议室安装了SpaceX同款的玻璃门,人走进去后玻璃会从透明变成不透明的乳白色……他的爸爸则主动设计了公司名字的字体。关于公司名字,坤煌原打算用“高渡创新”,带有航道渡口的意思。爸爸改为了“高度创新”,赋予了这家公司更高的期望。坤煌的爸爸是一位成功的企业家,偶尔会带些客人到儿子的公司看无人机产品。“这个孩子很喜欢无人机,在无人机竞速领域拿了很多奖项,而且几乎都是第一名。”爸爸跟客人介绍道,“他以后是一辈子都离不开无人机,一定要做无人机这个行业了。”(作者:杨羽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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